【科學時報】由《基因的縈夢》說開去

把著名學者一生有代表性的論文、隨筆以及有關治學的講演稿、信函、序跋結集出版，這是近 年來出版界著力打造的一項很有意義的出版工程。過去，許多出版社爭相出版的多是作家的集子，這當然也很必要，但出來出去，重復過濫也十分突出。而另一方 面，對于許多專家學者來說，由于他們擅長的專業比較偏，出版社很少將他們納入選題的范疇，以致需要的讀者往往很難找到他們的著作。這種狀況終于有了改變， 這是令人高興的。

 

由百花文藝出版社推出的《基因的縈夢》就是這樣的著作，作者是著名遺傳學家談家楨院士。 該書收入50多篇文章，大體上可歸為幾類：一是談家楨1956年在青島遺傳學座談會前后的文章，反映了他的學術思想，也介紹了摩爾根遺傳學說以及與米丘林 學派的分歧；二是他的幾篇重要的有代表性的遺傳學研究的論文；三是作者對發展遺傳學和遺傳工程、以及教育和科技改革的建議；四是若干回憶性的紀念文字等。

 

《基因的縈夢》是集史料性、知識性和學術性為一體的文集，這是很突出的特色。即使是非生 物學專業的讀者，只要對現代自然科學有興趣，通過閱讀談家楨先生的文章，都可以獲悉遺傳學及基因工程的一般知識，對發展我國遺傳學的重要意義，基因工程在 醫學、農業、能源等領域應用的前景增進了解。從這個意義上講，這是一本優秀的、權威性很強的關于遺傳學的普及讀物。除此之外，該書不僅介紹了談家楨院士的 學術生涯，以及他畢生為探索生命奧秘、捍衛摩爾根的遺傳學說作出的卓越貢獻，也以一定篇幅介紹了摩爾根學說與米丘林學派之爭，對這一有著深刻歷史背景和意 識形態影響的學術之爭，提供了生動的史料。

 

書中提到：1948年談家楨代表中國遺傳學界出席在斯德哥爾摩召開的第八屆國際遺傳學會 議，會議的主持者是諾貝爾獎獲得者、國際遺傳學會會長穆勒教授。他在開幕詞中說到，剛結束的蘇聯農業科學院大會通過的決議，把孟德爾—摩爾根主義宣布為 “煩瑣哲學”、“反動的唯心主義”、“偽科學”、“不可知論”的遺傳學說，強調遺傳學家信奉“米丘林主義”還是“孟德爾—摩爾根主義”，是社會主義和資本 主義兩種世界觀在生物學中兩種意識形態的斗爭。不僅如此，蘇聯關閉了細胞遺傳學等有關實驗室，開除并逮捕了堅定的“摩爾根主義者”，銷毀了有關的教科書， 消滅了做遺傳學實驗的果蠅。以后，談家楨又獲悉，蘇聯農業科學院奠基人、遺傳研究所和全蘇植物育種研究所所長、著名遺傳學家瓦維諾夫教授遭到逮捕并迫害致 死。由此可以看出，在自然科學領域，持不同的學術觀點，講真話，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往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值得一提的是，發生在蘇聯的事，若干年后也在中 國重演。1952年6月29日，《人民日報》發表了題為《為堅持生物學中的米丘林方向而斗爭》的文章，認為摩爾根遺傳學是反動的、唯心主義的，嚴厲指出， “當前我國生物科學的現狀已經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要用米丘林生物學徹底改造生物科學的各個部門”。這篇措辭嚴厲的文章對我國遺傳學的研究造成的危害 是不言而喻的。正是這種粗暴的干預，導致了中國生物科學的停滯和倒退。大學停止教授摩爾根遺傳學說，科研中有關摩爾根遺傳學說的課題也被中止，學術刊物只 發表李森科一派觀點的文章。然而也就在1953年，沃森和克里克建立了DNA雙螺旋結構模型，預示著遺傳學發展到分子遺傳學的新階段。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談家楨作為摩爾根學派在中國的杰出代表，一方面承受著歷次政治運動的 巨大沖擊，批判摩爾根學派和遺傳學，必然以談家楨為靶子，使他無法從事研究；可是另一方面，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毛澤東又不止一次支持鼓勵他從事遺傳學研 究，給予他極大信心和力量。這一奇特的矛盾現象值得治中國科技史的學者關注。

 

談家楨院士的文章值得細讀，譬如在《從遺傳學發展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 準》（1980）一文中，談家楨先生對恩格斯的兩個涉及生命科學的命題提出質疑，一是“生命是蛋白質的存在方式”，一是“勞動創造了人”。這位遺傳學家通 過遺傳學的最新發現向理論權威的挑戰，是很有啟發的。